渔梁

民国有首越人歌(三)

1908年,春。

这是文训离开的第三年,岑安已经适应了三哥不再属于自己的生活。在岑安这里,文训不再属于她是建立在文训这个人没了的基础上的,她还是做不到坦然文训好好的在但是文训心有旁人。

三年间发生了一些变化,岑尉从南方回来了,他还在段衢睿的麾下,只是他单独带着一支军队驻在北京东南的城外,岑安不时会到岑尉位于北京城东南面的宅院住上两天。岑安还是会不时去段家探望慧姨,只是在段家岑安不会靠近文训曾经住过的屋子,段家所有人心里都明镜似的不在岑安面前提及三少爷。岑尉在去年入了京师大学堂,在岑尉的带领下岑安参加过几次京师大学堂学生私下的聚会,在一旁听着众人的演讲,岑安第一次意识到父亲那嚣张的政治主张算是保守的。

正当文毓和岑安准备从聚会上离开,文毓被叫住了。

“文毓,这位是?”聚会上唯一出现的女生,岑安自然是受瞩目的。

“光年兄,这位是我的……姐姐?”文毓看了岑安,岑安瞪了他一眼。

“你好我叫关岑安。”岑安向眼前这位男士点了点头。

“文毓的姐姐?仿佛年岁不对啊。”

“这不是我二姐,这是关重山先生的女儿。”

“关重山先生?关先生的文章在十年前还是很有影响力的,我读过一些,深受启发。”

岑安颔首表示感谢,也并没有多说什么。

“如果关小姐对这个聚会感兴趣,欢迎常来。”

坐在文毓自行车后座上,岑安问,“小五,你怎么看他们说的这些?”

“哪些?论罪当斩的这些吗?”

“嗯。”

“听一听也就算了。”

岑安自顾自地想着,自己是不是更应该听一听就算了。

“安安,我给你说件事儿。”

“嗯?说。”

“我哥回来了。”

“哦,什么时候的事儿?”

“前天。”

文毓就这么两句话,把岑安心里搞的一团乱麻。

“你想去看看三哥吗?”

“他需要我去看他吗?”

“可能吧。”

终归要见的,“走吧,我就看看他去。”

岑安搭着文毓的自行车来到段家,就当是不知道文训回来的那样。

段母正同丫头在院子里摘菜,岑安走过去从段母面前的篮子里拿出一把跟着摘了起来,“慧姨,今天打算做的什么好吃的呀。”

“安安,你来啦。”

岑安看着眼前的慧姨一脸忧思,鬓角似乎在一夜之间多了几根银丝。

“慧姨这是怎么了,这几天没休息好吗?”

“安安,你三哥回来了,你去看看他吧。”段母指了指文训的院子。

这是怎么了?文训这个人、所有跟文训有关的事,不该是段家在岑安面前避之不及的吗?

岑安起身,推开了文训的院门,见文训房门开着,岑安便走了进去。

那时文训像是刚醒来梳洗,头发还是湿湿的,正在穿衣服,衬衣扣到一半的时候岑安就进来了。岑安倒是不避讳,没有被他这副衣冠不整的样子吓得腿出门去,倒是镇定的站在那屋子中间看着他。岑安此时出现在文训面前,叫他连衬衫都忘记扣了。

“是安安啊,三哥这次回来得匆忙,你要的珠子三哥给忘了。”文训从容地转过身,把衬衫扣子一颗一颗地扣好。

“没关系,三哥近来可是有什么事?怎么不声不响的就回来了?”

“没什么事。”不知该跟岑安从何说起。

“没事就好,可还回去?”

“不回了。”

“……冯家小姐可有一起回来?”

文训摇了摇头,从东暖阁走到西暖阁的书房案桌上,开始收拾起东西来。

“还以为三哥是回来办婚礼的,听说三哥回来,我以为可以喝到三哥喜酒了。”

文训走到衣帽架前取下外套,“安安,三哥有事出去一趟,你留下陪慧姨吃饭吧,过两天我去看看老师和穗姨。”

文训穿上了外套,看了看站在屋子正中间的岑安,转身走了出去。

从岑安踏入段家门到这会儿,岑安感受到气氛十分不寻常。接下来的饭桌上,岑安、文毓、关母没有人再提起文训,关母更是少言寡语,忧心忡忡。

饭后跟段母在院儿里闲聊两句后,岑安对文毓说,“小五,劳烦拿你的小破车送姐姐我回家?”

坐上自行车后座,车还没蹬出去多远,岑安就问,“说,三哥这次回来是怎么了?”

“这……”这是该说还是不该说啊。

“别支支吾吾的行吗?”

“三哥可能要跟冯家退婚了。”

“!!怎么会?”

“我也不知道啊,只听得我哥是这么给父亲和母亲说的。”

“三哥还说了什么?”

“三哥还说,没有谁对谁错,无需为难冯家,他们各自的选择罢了。”

那晚岑安心烦意乱,至深夜也毫无睡意,书翻开无数次又合上,最后只得打开三年前抄过的佛经,再次提笔消磨时光。

文训说他会来,岑安就一支等着他来,可是一天、两天、三天……直到第七天,文训还是没有出现。岑安再次去了趟段家,文毓说文训不在家里,已经好几天没在家里见到他人了。岑安出了段家的门,就直奔岑尉的宅子。

丫鬟告诉岑安,说岑尉得晚些时候才会回来,岑尉又问丫鬟文训可有来过,丫鬟说,来过。

岑安便在岑尉的院子里从中午等到了傍晚,吃了丫鬟给她端来的晚饭,竟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睡着了。

“安安。”岑尉拍了拍岑安的肩。

“哥,”岑安睁开眼,“你见过三哥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他和冯家小姐怎么了?”

“他要和冯家小姐退婚了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冯家小姐在德国认识了一个奥地利人,”岑安听了不由得在躺椅上支起身来,“后来跟文训说开了。”

“原来是冯小姐遇到了她的爱人,三哥就回来了。”说完岑安躺回了躺椅上,她的心像是被人偷走了,又重重的摔在地上踩踏。

“怪不得她,由不得他。”

“哥,你说人一辈子会爱上几个人啊?”说着眼泪从她眼角流泪出来,消失在鬓角的头发林里。

岑尉没有回答她,却问,“如果他同冯家退了婚约,你可愿……”

“哥,”岑安打断了他,“我凭什么?”

是啊,她凭什么?她用三年时间把他一点一点的从自己身上剥离,现在伤口还没好全,又张开双臂他拥进怀里吗?她的三年就这么算了吗?她削皮挫骨的痛就这么算了吗?就算再爱他,她也做不到!

如果现在文训站在她面前,她会直接杀了他。

“哥,他不在家,他在哪?我想见见他。”岑安坐起身子,用手指拭去眼角残余的泪。

“就这条街尽头,左转,第二间院子,你认得出来。”

“哥,我先走了。”


岑安将岑尉说的路线指给了司机,司机停在了一间名为“逢双园”的宅子门口。

三哥,这间宅子装了你多少心思啊?

岑安上前敲门,门开了,出门应声的是一个面善的小厮,她在段府见过。

“岑安小姐怎么来了?”

“三少爷在吗?”

“不在,少爷出去了。”

“去哪了?”

“应该是斓香园。”小厮有些胆怯地说出这一岑安不陌生的地名。

岑安折回车上,“去斓香园。”

当岑安踏进这间斓香园,见者无不诧异,没见过哪家世家小姐出现在这种地方的。

“小姐,您找谁?”岑安脸色不好,小厮有些惧怕,岑安这样出现在这里人大多是来砸场子的。

“段家三公子。”

“小的给您通传一声。”

“不必了,他在哪?”

“您从这上二楼,段公子在最里面的那个包厢。”

岑安上楼,一些与她擦肩而过的女子急忙把敞开了两个扣子的领子给遮起来,她看都懒得看一眼,直径走向最尽头的那间房,推开门。

房间内不止文训一人,也不止文训和某个女人,有多少人在那屋里岑安也没顾上一一打照面。岑安走进去,原本趴在男人肩头的、坐在男人膝盖的女人们吓了一跳,纷纷直起身来拘束地站着,当然男人们也吓得不轻。

“没事,你们继续,我是来找三哥的。”

岑安走到文训对面的椅子上坐下,文训喝多了酒,脸色通红,看到岑安出现在这里他没说什么,只在一边抽着烟,一边看着岑安的一举一动。一旁的花时鸳并没有碰他,只替他扇着扇子。

岑安一来,房间里的男男女女哪能恣意,一本正经地坐着聊天,仿佛就看岑安一人表演了。

岑安在椅子上坐了会儿,又走到那朝向戏台的窗户旁站着听曲儿,听得那曲唱到“断了弓弦断了心跳断了浮生望断飘渺,心如三月心如荒草心如泥沼陷了也好”。

一曲终了,岑安已是泪眼汪汪曲终人。

她摘下手上的镯子向戏台扔了出去,“赏。”

她摘下脖子上的项链向戏台扔了出去,“赏。”

她正准备摘下耳朵上一对珠子,文训站在她后面握住了她的手腕。

“各位,我先走一步,我得带我着妹妹回家了。”

文训拽着岑安的手腕出了包厢,却将她扔进了隔壁的包厢。

文训自己也走了进来,站在岑安面前,“为什么来这儿?”

“不可以吗?”

“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?”

“三哥若不在这,我便不会踏进这里半步。”

文训看着她,将她逼得一步步后退,直到她后背紧贴着雕花的栅栏。

楼下还有伶人在弹琴唱曲儿,隔壁不时传出翻云覆雨的响动。

文训一手撑在栅栏上,将岑安钳制在狭小的角落里,不得动弹,他们就这么听着曲儿、听着隔壁的喘息、看着对方的眼睛,待了很久。

恍惚间文训岑安眼泪流了下来,他想抬手给她擦去,可在这斓香园烟熏酒泡了三日,此刻的他已是眼神迷离,眼前的人都已经人影重重了。当他的手碰到岑安湿润的脸,他感受到了她的疼痛,她就这么疼了三年。

她对他说,“三哥,你把自己作贱到这番,你这是在惩罚谁呢?冯家小姐吗?还是我?”

斓香园气氛本就暧昧,加上酒精作祟,段文训缓缓低下头印在关岑安双唇上。

岑安放纵着她的三哥,更放纵着她自己。

直到残存的意识将他叫醒,他缓缓松开岑安,二人呼吸都不太顺畅,只听得他说,“安安,别怪三哥。”

在送岑安回去的路上,文训睡着了,醉倒了。

看他这样,岑安对司机说,“掉头吧,去他私宅。”

到了私宅院外,小厮将文训扶了进门,岑安回头对司机说,“先回吧,我一会儿去我哥那儿,让父亲母亲不必担心。”

折腾了很久岑安和小厮终于将文训扶进他的卧房,这是这间院子上房的东面,一张雕花的大床房靠着东墙放着,北面是张软榻,南面开了两扇窗,窗底下摆着架钢琴。

三哥,这是你为你们准备的新房吧。

“去端盆热水来,顺便煮碗醒酒汤来吧。”岑安对一旁的丫环说。

小厮替他擦洗了身子,换上了睡衣。岑安让小厮扶起他的身子,直接给他灌下了一碗醒酒汤,似乎还不够似的,灌了第二碗。

“给我拿条被子来,我今晚睡在这儿。”岑安指了指一旁的软榻。

这似乎不妥,可是这姑奶奶这么吩咐,小厮也不敢不听。

“岑安小姐,被子我给您阁这儿了,还需要什么您吩咐。”

岑安摇了摇头,小厮退下去了。

岑安关掉了那屋的灯,只点上一根蜡烛摆在文训的床头。

岑安坐在钢琴的椅子上,一只手靠着钢琴,看着他胸腔在烛光下有规律的起伏,有那么一刻她真的想让那颗心脏停止跳动。

岑安转过身,打开琴盖,随意敲了两个琴键,瞧,钢琴把他叫醒了。

“安安。”

岑安走了过去,站在窗前看着他,他闭着眼睛,用力的呼吸着。

“三哥,你和她在一起,我以为就毁了我一个,只要你开心我也认了,到头来怎么是这副模样。”

“回去吧,让司机送。”文训哑着嗓子说道。

岑安没动,她解去腰上交叉捆绑的缎带,裙子掉在地上,她脱掉上衣丢在一旁的榻上,此时她浑身上下只剩文胸、底裤以及连着底裤的丝袜。

岑安跨出了裙子给她画的圈,她揭开文训的被子,直接跨坐到了文训的腿上。文训中了酒精的毒,动弹不得。

“安安,你做什么?”

岑安俯下身,紧贴着文训的耳垂,对他说,”三哥,这是你欠我的,还给我。“

”安安,你停下。“

”别说话。“

岑安的手指抚摸着他的唇,她向着她抚摸过的地方印了下去。他感受到她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他的胸口,像烧红了的烙铁印上去一样,也会让他痛。

岑安没打算结束,她用力撑着他的肩舒展自己蜷缩了太久的身子,让自己视线和他持平。后续发生的一切以及变化对于岑安来说都是陌生的。

“安安,你认真的吗?”文训问道,他问得并不顺畅。

“你看呢?”

此处省略200字。

文训放开了岑安的双手,他一手撑在岑安的左侧,一手抵着那雕花的床头,额头抵着岑安的额头,两人已经大汗淋漓。

“安安,可以吗?”这是只有岑安左耳能听到的声音。

此处省略300字。

岑安在他背上留下了深深的划痕。三哥,这是你欠我的。


评论